“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。”

“真话。”

“好吧，我确实是这样想的。你这么有钱，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用钱去解决，或许换句话说大多数烦恼都能用钱来解决。”

“你太天真。”

“不是我天真，而是我处在的阶层所遇到的问题没有你们那么复杂。”

颜笑愣住，他忽然发现，她比他想象中要聪明得多，看起来年纪轻轻，很多事情却能一针见血。

“那你猜猜我是为什么事情而烦恼。”

杨扬认真地想了想道：“你方才说回家过得很糟糕，那肯定是与家人有关。”

“还有呢。”

“猜不出了。”有些话适可而止，杨扬深谙其道，她虽然好奇，但并不敢打听颜笑的家事，怕适得其反。

这些小心思被颜笑一眼看穿，忍不住道：“你是个聪明的姑娘。”

杨扬正色道：“我并不聪明，我如果聪明，在公司里就不会被同事挤兑，现在之所以翻身也是因为遇到你这个贵人。”

“你很会抓机会。”顿了顿，“一开始我对你的印象非常糟糕，但后来接触几次发现小姑娘挺有意思。”

“颜先生过奖了，你要再夸我，我会骄傲的。”

颜笑被她逗笑了，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笑，杨扬偏过头问：“现在心情好些了吗？”

“好些了。”

杨扬再试探问：“你脖子上的淤青需要去医院处理一下吗？”

颜笑：“小伤，不碍事。”顿了顿忽然问，“你家里有兄弟姐妹吗？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我倒有一个姐姐，只是很早就死了。”

杨扬沉默不语，颜笑继续说：“她是难产死的。”

“我很遗憾。”

“其实到现在我都忘不了她下葬的那一幕，虽然入殓师给她处理过，但看起来憔悴又悲哀。”

“我虽然没有姐姐，但血浓与水，你当时一定很难过。”

“我不难过，我只是恨。”似乎察觉到自己吐露了太多的心事，颜笑忽然停止这个话题，杨扬识趣地没再追问。

“跟你聊天很舒服，谢谢你能来陪我，现在我好多了。”

杨扬诚实道：“其实我没料到你能在烦闷的时候打电话给我，能为你排忧是我的荣幸，请相信这不是我的奉承话。”

“我相信。”

杨扬笑了笑，忍不住问：“这是什么片子，感觉好老的样子。”

颜笑：“……”

小姑娘，拍这片子的时候你还没出生。

两人离开六号厅时杨扬把地上的烟头和啤酒罐收拾进垃圾桶，走到广场上，外头舒爽的空气令颜笑的头脑渐渐清醒了些。

杨扬问：“现在你打算去哪里？”

颜笑：“我之前说过只耽搁你一个小时，你可以回家了。”

杨扬笑了笑，认真回答道：“我不放心你。”顿了顿又道，“尽管你是个大男人，安全系数要比我高得多。”

“所以？”

“今天我舍命陪君子，稍稍牺牲一下个人时间。”

“谢谢。”

“说吧，想去哪里，我送你。”

颜笑两手插在裤兜里，默默地仰望夜空，过了许久才自嘲道：“我竟然不知道我该去哪里。”

杨扬愣住。似乎在那一刻，她才恍然明白，他是一个缺乏归宿感的人。

最终颜笑还是回了他的公寓。

把他送到楼脚，离去时杨扬说：“颜先生，我不知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，或许现在你很烦闷，但我相信，睡一觉后会好得多。”

颜笑点头，“开车慢点。”

“嗯，晚安。”

“晚安。”

回到家已经很迟了，杨扬却睡不着觉，她满脑子都是颜笑落拓又寂寥的神情。不知怎么的，她总觉得颜笑对她是不一样的，但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清楚。

翻来覆去无法入眠，索性玩起了手机。杨扬在搜索引擎里搜索摩羯男的特征，试图更加了解颜笑。

第二天上班杨扬整天都没什么精神，不得不承认她的生活被颜笑搅乱了，就从昨晚上他打电话给她的那一刻起。

心里头烦闷，快要下班时她联系莫小莫，约个时间吃饭。莫小莫爽快应承下来，杨扬又跟田琳打电话，另一边的田琳边走边接，走到十字路口时，红绿灯跳动，她站在人群里等着过马路。

今天顾安生的运气非常好，以前跟他打过招呼的一个志愿者正拿着田琳的照片帮他找人。先前那个志愿者也曾找过几次，一直都没有找到过，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的看到了对面的田琳，忍不住欣喜道：“欸，真有这人呢！”

顾安生压下内心的小激动，问：“她在干什么？”

“她在打电话。”

“那她今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？”

“是裙子，米色系的。”

顾安生笑着默默勾勒她的模样，志愿者又热情地把田琳的衣着细节讲述，他静静聆听，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以往熟悉的场景。

“她的头发长长了，以前是短发。”

“是啊，头发是齐肩的。”

顾安生微微一笑，他喜欢她留长发的样子，虽然看不到她。志愿者热情说：“要不然我帮你把她叫过来吧？”

“谢谢你，不用了。”

“为什么呀？”

顾安生没有吭声，志愿者又好奇问：“既然你经常在这里等她，好不容易等到她了为什么又不愿意见她？”

顾安生平静回答：“她不认识我了。”

志愿者愣住，她本想说既然对方都不认识他了，那他还等在这里有什么作用？

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，因为不忍心。

冷风，吹动发丝。

顾安生闭上眼屏住呼吸默默聆听。红绿灯跳动时，所有人过马路，田琳随着人流穿涌，视线终究未曾往他这边扫过一眼。

倒是旁边的志愿者不由得紧张起来，神经质地盯着她看，善良地祈祷她能往这边看一眼。遗憾的是田琳依旧如往常那样直接过马路，未曾留意到他们。

人群穿涌后，这里又恢复了汽车驶过后的喧嚣。志愿者干咳一声，好心地说了句：“她往这边看过一眼的呢。”

顾安生笑了，似乎很高兴，“谢谢。”

志愿者搔了搔头，忍不住问：“你每天站这里等有意义吗？”又残酷地告诉他一个事实，“附近的地铁马上就要开通了，万一她直接坐地铁回家，不往这边路过了，那你怎么办？”

顾安生愣住，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，也不愿去想。

“作为一个盲人，每天的娱乐生活寥寥无几。”

这句话把志愿者堵得哑口无言。

喧嚣如昔，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擦身而过。他是她眼中的一道风景，她是他生命中不可触及到的期望。

志愿者离去后，没过多久顾薰前来接他，在回家的路途中，顾薰问：“哥，你今天有看到田琳吗？”

顾安生：“有。”顿了顿，“她的头发长长了。”

顾薰沉默，两人走了好一段路，顾薰才说：“听说地铁马上就要开通了。”

顾安生“嗯”了一声没有任何反应，顾薰皱眉问：“如果地铁开通，田琳就不会再走这条路了，你到时候也像现在这样去等她吗？”

顾安生没有吭声。

顾薰有些受不了他的沉默，着急道：“我知道你很不甘心，可你这样继续下去也没有用，从田琳出事到现在都已经好几个月了，你见到过她几次？”又道，“你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，瘦了一大截，我们都担心死了。”

这话令顾安生的脸色变得黯淡，他仍旧固执道：“她或许明天还从这里路过，或许明天就会记得我了。”

“问题是明天究竟是哪一天？一个礼拜后？一个月后？甚至半年后一年后……哥，你是在赌注，可这个赌注的代价太大了，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。”

顾安生不说话。

顾薰继续劝他：“哥，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感受？爸妈担心死你了，却又不敢说，就怕伤你的心。现在的情形你也知道，田琳的生活一如往常，没有你她照样能吃能喝能睡，可你为何就不能替自己作打算？”又说，“这场婚姻本来就像办家家酒，你们只见过三次面就闪婚，我才十五岁都不到就能看得明白，你怎么还不明白呢？你们的感情像孩子似的，什么都没有经历过，只凭一时冲动，又还能坚持多久？”

这些话字字如针，深深地刺入顾安生的心底，痛得苦涩。他与田琳才正式见过三次，第一次她伪装志愿者搭讪，第二次送他回家，第三次则是逼婚。

从头到尾他都是被动的，没有拒绝过一次。

这是他一生中所做过的最糊涂的事，被她软硬兼施诱入了婚姻围城。现在把他套住了她却撒手不管了，留他独自承受折磨，收拾烂摊子。

顾薰继续不留情面地敲醒他，“回到你以前的生活吧。哥，别为难自己了，爸妈都怕你把身体搞垮了，整天闷着又不说话，他们真的很怕你出事。再说了，如果田琳还记得你的话，她势必会回头的。”

顾安生的背脊微微僵硬，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她，独自走了。顾薰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，知道她的话刺痛了他。

这天晚上顾安生彻夜未眠，他不知道这场闪婚他还能继续撑多久。倘若田琳一直如此，他又还能继续等待多久？

他不知道。

他只是后悔，如果那时候他能再体贴一些，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。

些许温热浸湿了眼眶，顾安生把头蒙住。从头到尾他都是被动的，被动爱，被动结婚，到现在又被动遗忘。

田琳的遗忘轻易地灭掉了他的所有企盼，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，可她却单方终结了，甚至连给他挣扎的机会都没有。

当初她曾说过，我怎么会嫁给一个瞎子？

他又胜算几分？

他不知道。

不想自己的哥哥再这样继续消沉下去，顾薰做出努力，放学后去田琳上班的地方找她。刚开始田琳见她是小孩子应付得还算客气，后来顾薰死缠烂打，令田琳暴躁，一大一小在宠物生活会馆门口发生争执。

前去接田琳的莫小莫见到这一幕，赶紧上前劝二人，最终折腾了好半天才把顾薰劝走了。田琳郁闷不已，坏脾气道：“现在的小孩都怎么回事，是不是作业布置得少了，没事找事。”

莫小莫耐心安抚一番，田琳这才消气，盯着她的肚子说：“你肚子里有宝宝，小心些。”

“得了，没这么娇气。”顿了顿，“下班了吗，下班就走吧。”

“给我十分钟，我还有点事没处理。”

“快去！”

也在这时，杨扬打来电话问她们在哪里，莫小莫说还在等田琳。杨扬说先把菜点了，怕等会儿上菜慢饿着她们，又细心地问莫小莫想吃些什么，她好安排，那体贴的态度搞得像怀的是她的孩子一样。

莫小莫很享受她们的无微不至，这才叫闺蜜！

铁打的，不是塑料情。

田琳处理完工作上的事就和莫小莫走了，今天送她们的司机是公司里的，车也是公司的，莫小莫非常低调。

车上田琳好奇地摸莫小莫的肚子，问：“它会动了吗？”

莫小莫点头，“会动了。”

于是田琳附耳去听她的肚子，搞得莫小莫哭笑不得。两人讨论起育儿经，田琳很喜欢小动物，也喜欢小孩，说要做孩子的干妈。

莫小莫应承下来，喜滋滋说这样每年就能多收几个红包了。

到了杨扬订的那家餐厅，点的菜品刚刚上齐，莫小莫一进包厢就说：“姐们儿你可真会照顾人。”

杨扬调侃道：“谁叫你现在是孕妇，皇后级待遇。”当即又跟她推荐一道汤，味道鲜美清淡，特别适合孕妇吃。

结果莫小莫只尝一口就嫌弃脸，“你这是把我当老年人忽悠吧，这么淡，嘴都能淡出个鸟来。”

杨扬：“……”

莫小莫：“我现在只想吃重口味的，前三个月可吐死我了！”

“那好吧，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。”

莫小莫和田琳的胃口非常好，因为杨扬点的菜品全是她们爱吃的，不过杨扬就没怎么动过，似乎有心事。

田琳看出了她的异常，问：“杨扬你怎么了？”

杨扬回过神儿，迟疑了许久才说：“我其实……怎么说呢，我好像遇到了一点点小事情。”

莫小莫抬起头，“什么小事情？”

“我也说不清楚。”

田琳猜道：“工作上的？”

“嗯，可以说是工作上的，但也可以说不是。”

这话两人听不明白了，莫小莫停顿手中的筷子，认真地看着她。杨扬被她看得很不自在，皱眉道：“你干嘛这样看着我？”

莫小莫一本正经道：“小姐姐，你遇到的事情不会是从工作上转移到私生活上了吧。”

杨扬不语。

田琳的八卦心作祟，忍不住催促，“你别卖关子了，快说说吧。”

杨扬低头沉吟片刻，方道：“前阵子我不是升职了吗，就是因为拿下了南山新城的策划才有今天的地位。”又道，“我能抓住这个机会也是因为遇到了贵人，新苑的负责人颜笑你们都知道吧，我跟你们讲过他。”

“然后呢？”

“近来我们因工作上的交涉接触得还挺多的，他是个很有魅力的老男人，我一直都把他当成贵人看待，所以处处都保持着距离，希望能从他身上获取更多的资源，以便我在公司的职场生涯能走得更顺利一些。”

莫小莫和田琳认真地听着，杨扬继续说：“起先我一直都觉得能得到他的认可实属运气，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，我发现他似乎对我跟别人不太一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