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 房与事
莫小莫恼火道:“我们父女俩商量事儿,她瞎起哄什么呀?”顿了顿又道,“我要买房是我自己的事情,又不需要她掏一分钱,她一个劲瞎搀和什么?!”
莫爸爸很不满她说话的语气,“你夏阿姨是和我领了证的合法夫妻,她也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,怎么就不能说你了?”
莫小莫冷笑,嘲讽道:“她当然能说我,一个女孩子家家的,又没嫁人买什么房呀。她还带着一个儿子呢,自己亲生的,将来能不为他打算吗。你老莫一把年纪了,手里那两分钱都被女儿刮去了将来可怎么办呀。哦不,还有这套房子可筹划呢,旧是旧了点,好歹地段好,市中心的,又是学区房,七十多平方市面上怎么都值七八百万吧……”
这些话说出来把莫爸爸气得够呛,像从来就不认识女儿一样,指着她道:“跟你妈一样市侩!”
夏阿姨连忙安抚他,打圆场道:“老莫别生气,小孩子说气话当不得真。”
“她多大岁数了还小孩子,这些话一定是她妈教的,气死我了!”
“小莫别怄气,赶紧跟你爸道个歉。”夏阿姨连连使眼色,偏偏莫小莫无动于衷,只是冷漠地起身离去,只听“砰”地一声大门紧闭,她离家出走了。
天色已经暗了下来,莫小莫独自一人走在马路上,周边的霓虹灯光衬托出她的无奈与孤独。心里头憋着气,她到路边的小卖部买了一只打火机和一包烟,再寻了一处台阶坐下,尝试着点燃香烟抽了一口,呛得她直流泪。
冷风吹得心情更加糟糕,摸出手机想找人倾诉,却不知道该打给谁,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。田琳有自己的家庭,琐事也是一地鸡毛,她不想烦她,杨扬则忙得像只陀螺。犹豫了许久,她才拨通了亲妈的电话,电话一接通她就哭了,另一端的王淑云大嗓门道:“闺女怎么了,别哭呀!”
“妈,我恨死我爸了,我在家里像个外人似的待不下去了。”
“被你后妈欺负了?”
“他们都欺负我。”
母女约好在一家麦当劳见面,莫小莫点了一份套餐填腹,吃饱后再发了阵呆,才见到王淑云来了。
莫小莫的心情已经平静很多了,无精打采道:“妈,你真狠心,这么久了都不来看我一眼。”
王淑云道:“最近这阵子你叔叔身体不好,我天天上医院照料,哪能顾得了你。”
“啧啧,谁叫你离婚找一个退休老头伺候,以前可都是我爸服侍你,现在你倒上赶着伺候别人了。我真看不明白你们这些中老年人的脑袋里到底都装着什么,净瞎折腾。”
王淑云干咳两声,“这你不懂。”转移话题问,“你爸和后妈怎么欺负你了?”
莫小莫把事情大概讲述一番,听得王淑云火冒三丈,“你爸不是个东西,找了个年轻的就把小的给丢了。闺女别急,这事儿妈给你想法子,他要敢不掏钱,我就逼着他把住房卖了,那房子还有我的一半呢,当初离婚写好的我的那份留给你,他总不能赖账吧!”
“妈你小点声别激动。”
“我能不激动吗,当初你跟着你爸,我想着你有个落脚处,这才没分房子,可眼下才过多久呀,他就这么混账了,况且你还开口跟他借呢,就你爸那铁蛋似的脑子哪来这么多心眼,头天都满口答应第二天就不认账了,除了夏可岚忽悠,还能有谁?”
莫小莫沉默不语。
王淑云是急性子,越想越觉得生气,索性打电话找莫爸爸。哪晓得两个冤家都在气头上,莫爸爸懊恼莫小莫离家时说的那些话肯定是王淑云教的,王淑云则气恼莫爸爸有了新欢不顾女儿,两人在电话里吵得不可开交。
王淑云嗓门大,麦当劳里的杂音完全压不住她独特的嗓音。瞅着周边好奇或厌恶的目光,莫小莫后悔不已,连连道歉,只想把母亲大人打包扛走。
出了麦当劳,王淑云还在跟莫爸爸吵。
莫小莫平静地跟在老妈后头,买房的愿望愈发强烈。她的要求不高,只想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小窝,没有爹妈的纷争,更没有后妈的掺和,就她一个人,想怎么样就怎么样。
当天晚上莫家爆发家庭战争,莫小莫离家出走,整晩都没有归家。她原本想着开房住一晚,但又觉得不划算,索性在网吧耗了一夜,第二天直接上班。
这是莫家父女第一次发生分歧,接下来的几天莫小莫甚至暂住到同事的出租屋,打算跟莫爸爸来一场持久战。
莫爸爸很是懊恼,觉得女儿被她妈教坏了。
显然买房这事上了王淑云的心,亲自登门去了莫家,开门的夏阿姨见到她愣了愣,随即笑脸相迎,王淑云没好气道:“莫老头,你出来!”
莫爸爸从厨房里走了出来,见到王淑云顿时来了火气,“王淑云你什么意思啊你,像根搅屎棒整天给闺女灌输一些乱七八糟的思想添堵!”
王淑云自顾走进客厅,一屁股坐到沙发上,跷二郎腿道:“你甭跟我瞎扯淡,今天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,今天我是来卖房子的。”
莫爸爸愣住,“卖房?卖什么房?”
王淑云道:“当然是这套住房,我已经把它挂到中介去了。”
莫爸爸顿时被气得够呛,“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主?!”
“我不是做你的主,我是做我女儿的主。这房子有她一半,她想换掉买新的,我这当妈的当然支持她。”
莫爸爸:“……”
王淑云继续道:“莫老头,有你这样当爹的吗,连个外人都不如!”
“我怎么就不如外人了?!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支持女儿买房啊?”
“她还小,不知道怎么过日子。”
“我放你妈的屁!你知道怎么过日子,结果人到中年变成了没人要的二手货,这就叫过日子?”又道,“莫正英就凭你那点出息,当年要不是我坚持,你能有今天这套学区房吗?”
莫爸爸:“……”
他不得不承认,在吵架上他从来就没有赢过。
王淑云继续数落道:“你可是小莫的亲爹,人俩闺蜜听说她要买房一口答应借钱,你倒好,不光不掏钱,还要给她添堵,有你这样当爹的吗?”
莫爸爸反驳道:“我这是为了闺女好,她还这么年轻,往后有很多种可能,不能一辈子都被房子套住。”
“你忽悠谁呢?房子是增值品,她要扛不住了可以把它卖掉。”
莫爸爸无语,他觉得没法跟她沟通。
夏阿姨则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,因为她根本就插不进话。
王淑云摆明了态度,如果莫爸爸不掏钱给莫小莫付首付,她就打定主意卖掉这套住房,让他们没好日子过。
莫爸爸又气又恨,为了打发她,应承考虑三天,三天后给答复,王淑云这才走了。
莫小莫不知道老爹为何会改变主意,他打电话给她,让她回家商量买房的事情。
莫小莫依言回去了。
饭桌上父女俩谁都没有开口说话,莫爸爸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到桌上,说道:“爸爸的积蓄暂时只有这些,你先拿去吧。”
莫小莫并没有推托,而是冷静地收起银行卡,“谢谢爸爸,我写张条子放夏阿姨那里吧。”
莫爸爸愣住。
夏阿姨尴尬道:“小莫还在怄气呢,一家人写什么条子。”
莫小莫看着他们没有吭声,不知怎么的,心里头五味杂陈,就仿佛这个家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家了,而她的父亲,也多了些别的考量。
买房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,虽然中间闹得不愉快。
拿到开发商的签约合同,莫小莫如释重负。从今天起,她将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,虽然负债累累,但好歹有了奋斗的动力。
田琳看着眼热,也跟顾安生商量买一套投资。
顾安生拿不定主意,偷偷问顾爸爸,参考一下他的意见。后经顾爸爸实地考察,多方衡量后表示支持小两口的举动,事情才拍板下来。
不过顾妈妈略有微言,她建议买另一个楼盘的房子。
田琳与她据理力争,双方就各自楼盘的优劣进行比对,最后顾妈妈妥协,敲定了南山新城。
结果田琳并没有买成,中间发生了一段谁都意想不到的小插曲。
在田琳看完房回来的那天下午,她和顾安生在客厅里贫嘴嬉闹,一时没主意分寸,推了他一把。本来力道也使得不大,但不知怎么的,顾安生踢着凳子摔了一跤。
这一跤摔出事儿来了,脚踝骨折了。
当时顾安生并不觉得疼,后来脚踝肿得像馒头,田琳才慌忙把他送到医院。顾妈妈得知消息愤怒不已,一个劲儿数落田琳像小孩儿似的不知分寸。
田琳自知理亏,任凭她数落。
在医院期间田妈妈曾来看望过,顾妈妈见到她就唠叨田琳的不是,令田妈妈郁闷不已,心里头明明不是滋味,却不好发作。
回到家,田妈妈跟田爸爸吐苦水,觉得女儿的日子过得太窝囊。田爸爸劝慰一番,突听手机响起,是老家打来的。
田爸爸接起电话,脑子顿时就懵了。
见他面色发白,田妈妈不由得紧张问:“怎么了?”
田爸爸隔了许久才回过神儿,喃喃道:“妈……又发病了,怕是不行了。”
田妈妈愣住。
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得田家措手不及,田妈妈赶紧跟田琳打电话,把奶奶的危急情况告诉她。田琳当时就哭了,连家都没回,直接跟父母一起走了。
田奶奶的心脏一直不太好,数次发病,人们的心里也有个底儿。但真到面对生离死别时,终是件令人伤感的事。
田琳从小是奶奶照顾着长大的,跟她的感情亲厚,所以特别紧张,一路上总是问奶奶会不会死。田妈妈频频安抚,说上几次都能挺过来,这次也行。
田琳以泪洗面,知道自己是自欺欺人。
遗憾的是他们还是晩了一步,没能见到田奶奶最后一面。
田家亲戚在医院里痛哭,待田琳一家赶到时,奶奶的遗体上盖着白布,安静地躺在那里,孤零零的,说不出的消愁。
父女俩怔怔地望着那一幕,久久回不过神儿。
把田奶奶的遗体运送回老家后,亲戚们商量着安排后事。田琳木讷地坐在椅子上,看着忙碌的人们发呆。
顾安生打来电话安抚她的情绪,她只是静静地听着,不发一语。顾安生很是担心,田琳沉寂了好半天才平静地说了一句:“她死了,她死了。”
顾安生沉默。
田琳继续说:“我记得小时候奶奶教我要爱干净,说女孩子要讲卫生才嫁得出去。”
“田琳,我很遗憾。”
“顾安生你有奶奶吗?”
“有,但她去世得早,我没什么印象。”
“我跟你不一样,我是奶奶拉扯大的。其实我知道她很希望子女们能一直陪伴在身边,但他们太忙了,忙着工作,忙着应酬,忙着带孩子,好像一辈子都忙不完。”
顾安生困难地张嘴,想说什么安慰她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,只觉得喉咙异常干涩。
田琳继续唠叨,“我知道奶奶很怕寂寞,所以经常回乡下看她,但我知道,她最高兴的时候是过年,因为那个时候家人才更齐全些。她想要的其实很简单,盼着子女们齐聚一堂,期望着更多的陪伴。”
顾安生轻轻地叹了口气,“你要多多理解父母,他们为了生活也不容易。”
“是啊,他们也不容易。”顿了顿,“你知道吗,有时候我挺恨我妈妈,婆媳关系不和,总是让我和爸爸两头为难。”
顾安生不说话,因为这是一个敏感话题。
好在是田琳并未深究,而是转移话题说道:“奶奶虽有五个子女,生了病却没有人愿意去照顾。现在好了,她死了他们总算松了口气。”
“田琳你别这样,我相信他们比你更难过。”
田琳冷笑不语。
晚上她守在田奶奶的灵前,记忆仿佛又回到了以往的懵懂童年。她记得小时候与奶奶生活的所有细节片段,尽管奶奶打过她,吵过她,可她依旧记得在她怀里哭泣的日子,抱着她的腿倔强的日子,馋嘴要奶奶买糖吃的日子,看到地上有毛毛虫哭喊奶奶的日子……
太多的曾经从记忆的盒子里汹涌而出,却因她的离去而戛然终止。似乎在那一刻,所有记忆都被剜空,只剩下了一片冰凉,什么都没有了。
第二天顾安生想来平越镇,被顾妈妈阻止。顾爸爸也担心他的脚踝,让他在医院老老实实养伤要紧,别去添乱。
中午顾爸爸独自开车去平越镇,见田琳精神恍惚,细心开导了一番。当时田琳并没有异常表现,到晚上时开始失去理智。
半夜下起暴雨,把睡梦中的顾安生惊醒。
枕边的手机忽然想起,顾安生摸索着接起,电话里传来田琳梦呓似的声音,“顾安生,你现在过来好不好,我梦到奶奶了,她说她很冷,说她怕冷。”
顾安生的瞌睡顿时醒了大半,“田琳你怎么了?”